“我自横刀向天笑”——谭嗣同
1898年9月28日,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天。这天下午4时,谭嗣同、杨锐、林旭、刘光第、康广仁和杨深秀等6人,以“大逆不道”的罪名,被斩首于北京菜市口刑场,他们就是我国近代史上著名的“戊戌六君子”。
临刑前,谭嗣同叫监斩官刚毅走过来,说:“我有一言要对你说。”但刚毅不敢前来。谭嗣同面对屠刀,毫无惧色,他不顾清政府是否允许,望着在刑场围观的万名群众,激昂地说:我为了救国,愿意洒下自己的鲜血;我虽然牺牲,但将有千百同志者站出来继续斗争,去反抗不合理的统治。接着,谭嗣同口中喊着“有心杀贼,无力回天,死得其所,快哉快哉”的诗句从容就义。时年34岁。

一、少年时代和十年漫游
谭嗣同,字复生,号壮飞,湖南浏阳人。1865年3月生于北京。他的家是个世代为官的封建官僚地主家庭,其父谭继洵官至湖北巡抚。但他与一般封建官僚家庭出身的纨绔子弟不同,既不花天酒地,也不追求功名利禄。5岁起就开始苦读四书五经之类的典籍,10岁就跟随当时具有爱国思想的开明知识分子欧阳中鹄学习。欧阳中鹄自称平生最崇拜两个人:一个是衡阳的王夫之,一个是美国的华盛顿。于是,在他的传授下,王夫之的强烈民族意识,华盛顿的资产阶级自由民主思想,在少年谭嗣同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。
他不仅学文,而且习武。他学武艺的老师是清末在北方颇有名气的侠客王正谊,即“大刀王五”。在王正谊的辛勤教导下,他练就了一身好武艺。谭嗣同后来自己叙述说:“我从小就打拳踢腿,舞刀弄剑,热爱武艺。因此,动作灵活,手脚利落,长大后,能弯弓射箭,更喜欢骑马驰骋。”谭嗣同的武功非同凡响。
谭嗣同的母亲徐五缘为人厚实,不尚奢侈,虽为达官夫人,仍常“纫绩至夜分不得息”,且“衣裙俭陋,补绽重复”。徐五缘的这种作风,无疑对谭嗣同自幼养成勤奋好学、正直向上、同情百姓的品格,起了很大影响。但是,徐五缘很早就失宠于夫,尤其谭继洵讨了小老婆以后,徐五缘更是经常受气,郁郁寡欢,终于在谭嗣同12岁那年溘然去世。打这以后,谭嗣同便失去了家庭温暖,其父在小老婆的挑唆下,也对谭嗣同另眼相看。殷富的家庭没有给他带来留恋,却使他萌生了仇恨。他痛恨不合理的封建纲常,渴望去追求一种能够帮助大家摆脱“纲伦之厄”的合理的社会秩序。
19岁以后,在整整10年中,谭嗣同漫游祖国各地,跋涉大江南北、黄河上下,往来于河北、新疆、甘肃、山东、江西、湖北等10多省,历程达8万里。崇山峻岭的雄伟磅礴,广袤平川的锦绣妩丽,开阔了他的眼界,扩大了他的胸怀。而沿途所看到的百姓啼饥号寒,灾民蜂拥,农田荒芜,市井萧条的悲惨景象,又使他如芒刺背,心灵受螫。美丽的祖国,谭嗣同在梦寐中都热烈地吮吻她;苦难的母亲,谭嗣同从心底里也深切地替她担忧。苍茫神州是这般可爱,却沉沦于水深火热之中;同胞百姓是如此勤劳,又挣扎于猪奴狗仆之列。原因何在?出路何在?谭嗣同虽千虑百思,仍不得其解。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与苦闷之中。

二、向往变革
就在他“三十而立”、立志改革的1894年,爆发了中日甲午战争,而战争是以中国的惨败,清政府被迫签订丧权辱国的《马关条约》告终的。在战败的刺激和亡国大祸临头的形势下,全国出现了救亡图存的爱国维新运动。谭嗣同在湖北听到《马关条约》噩耗后,受到极大的刺激。这段时间,据记载,他时常夜不成眠,深夜里从床上起来,绕屋行走,满怀忧愤。他怀着沉痛悲愤的心情写了一首《感事诗》:“世间无物抵春愁,合向苍冥一哭休;四万万人齐下泪,天涯何处是神州?”他在诗中提出了全国人民共同关心的大问题:中国向何处去?他不能再缄默等待了,必须振臂疾呼变法维新。他写文章、发书信,抨击清政府的卖国投降政策,并公开提出废科举、兴学校、开矿藏、修铁路、造轮船、办工厂、改官制等变法维新的主张。他自述说:“三十之年,适在甲午,地球全势忽变,嗣同学术更大变。”1896年春,谭嗣同到北京,想拜谒康有为,未获相见,结识了梁启超,受到正在兴起的变法维新思潮的强烈影响,他自称为康有为的“私淑弟子”。
就在这时,他父亲替他谋得一个江苏候补知府的位置,谭嗣同于这年7月离京南下。在候补期间,他不齿于黑暗的官场,整日闭户养心读书。他除了潜心研究神学外,又“时时至上海与同志商量学术,讨论天下事”,与友人在南京创办测量学会,在上海创办戒缠足会。1896年下半年至1897年上半年之间,他在南京写成了《仁学》一书。

随着民族危机的加深,以救亡图存为宗旨的变法维新运动日趋高涨。1897年10月,应湖南巡抚陈宝箴的邀请,谭嗣同弃官回到湖南,办理新政。在湖南,他与其他维新志士们一起,先后创办了《湘学新报》、《湘报》,并创设了带有地方议会性质的“南学会”。他还协同陈宝箴、黄遵宪等人创办时务学堂,聘梁启超为总教习,自己同唐才常等任分教习,培养出蔡锷等一批有所作为的高材生。由于谭嗣同等维新志士的努力,使湖南的风气为之一开,成为当时全国最有生气的一省。但没有多久,便遇到了湖南顽固派王先谦、叶德辉之流的围攻,他们捣毁报馆,殴打、驱散报馆和南学会人员,有人甚至扬言要杀害谭嗣同。不久,湖广总督张之洞也亲自出面干预,禁止《湘报》、《湘学新报》的发行。在顽固派的猖狂进攻下,南学会成员纷纷退出,剩下的几个人也畏首畏尾,纷纷欲离。只有谭嗣同丝毫未被顽固派的汹汹气势所吓倒。他奋然出面挽留,对那些临阵畏缩的人说:“平日互相劝勉者,全在杀身灭族四字,岂能小小利害而变其初心乎?”
三、进京参与新政
谭嗣同在湖南显露的才华,很快为倾向变法的光绪皇帝所赏识。1898年6月,他被征召进北京参加新政活动。当时他正在病中,因此延至8月,才抱病进京。在离湘赴京前,亲朋好友纷至面贺,谭嗣同却又一次陷入难眠的长夜。他高兴的是,朝廷毅然变法,国是大有可为,眼看自己的理想就要付诸实现。但他也有忧愁,因为变法谈何容易,可谓满路荆棘,前途吉凶未卜。他再三嘱咐妻子李闰,要“视荣华为梦幻,视死辱为常事。无喜无悲,听其自然”。在给时务学堂学生的留言中,他套用佛经上“我不入地狱,谁入地狱”之意,写下了“我不病,谁当病者”的话。这些都表明了谭嗣同准备为变法冲锋陷阵,并为此不惜献身的决心。
谭嗣同进京后,于9月5日觐见光绪皇帝,表露了自己的政见。光绪皇帝对他很赞赏,遂下令破格授予他与杨锐、林旭、刘光第以“军机章京上行走”的四品衔,时称“军机四卿章京”是满语的音译,军机章京即军机大臣上行走,用现在的话说,有点像军机大臣的政治秘书或军机大臣的助理。光绪对谭嗣同说,他早就要图谋富强,不愿别人骂他是“昏君”,“无如太后不要变政,又满洲诸大臣总说要守祖宗之成法”,他“实无如之何”。光绪又叮嘱谭嗣同,凡“所欲变者,俱可随意奏来”,他“必依从”。召毕辞别,谭嗣同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。光绪皇帝的形象在他心头突然高大起来。“当今皇上,旷代圣主”,谭嗣同把变法成功的全部希望完全寄托在光绪皇帝的身上。

为了报答光绪皇帝的信赖,也为了实现自己挽救民族危亡的政治抱负,谭嗣同悉心尽力地工作着。一次,光绪批下一个奏折,要谭嗣同逐条批驳。原来,这个奏折是顽固守旧分子、湖南举人曾廉写的。他罗织康有为、梁启超的罪名,要光绪杀康、梁以谢天下。光绪皇帝害怕这个奏折落入慈禧太后之手,于是要谭嗣同起草一个文件,逐条批驳曾廉的诬陷。谭嗣同用了一个晚上,一气呵成,文末用挺拔刚隽的楷书,字字有声地写下了自己的意见:“臣嗣同以百口保康、梁之忠,如果曾廉之言属实,臣嗣同请先坐罪。”为了保护变法阵营的旗帜,谭嗣同完全置自己的安危于度外。在赴京参与新政期间,父亲谭继洵曾三次去信,督促他退出变法,火速回家,以避将来“杀身灭族”之祸。谭嗣同阅信后付之一笑,全然不理。他那颗火热的心,早已献给了变法救国的大业。
四、横刀而笑
变法的诏书接二连三地颁发下去,以慈禧太后为首的顽固派的反扑措施也一个又一个地在付诸实行。《明定国是诏》颁发后的第四天,慈禧太后就强迫光绪帝发布谕旨:撤销军机大臣、光绪帝的师傅翁同龢的一切职务;任命自己的亲信荣禄为直隶总督,统率三军;又命二品以上官员任新职,都必须到慈禧太后前谢恩。9月初,慈禧太后派人到天津与荣禄密谋,决定10月间趁光绪到天津阅兵之机发动兵变,逼其退位。西太后与光绪帝的斗争日益激化。手无实权的光绪越来越惊惶失措,感到“朕位几不保”,要谭嗣同、康有为等人“妥速密筹,设法相救”。康、谭等维新派手上既不掌握军队,又无广大群众做后盾,只好捧着诏书痛哭。最后孤注一掷,把希望寄托在当时掌握兵权的袁世凯身上。康、谭认为,袁世凯以前去过朝鲜,知道一些外国的事,平时对变法也颇“热心”,曾捐款加入过康有为的“强学会”。9月16日,光绪帝召见袁世凯,提拔为侍郎,专管练兵事项。18日,光绪已看出大局无法挽回,再度下密诏要康有为迅速离京避难。谭嗣同仍不甘心,于当晚到法华寺袁世凯住处试探虚实。他未及通报即闯入袁室,稍加寒暄后,就劈头发问:
“你认为皇上是怎样一个人?”
“是旷代之圣主。”袁世凯答。
“荣禄他们准备借天津阅兵废黜皇上的阴谋,你可知道?”谭嗣同进一步问。
“是的,我听到一些传闻了。”袁世凯又答。
“今天可以救我们圣主的,只你一人了。你如果愿意救,就请救之;如果不愿意救,”说到这里谭嗣同用手在自己头颈上一划,“你可以去颐和园向太后告发我,也就能由此而得到荣华富贵!”
“你把我袁某当作什么人了!”袁世凯说,“皇上是我们共同拥戴和服侍的主人,我同你一样,受到特殊的恩宠。救护皇上,不但是你的责任,也是我的责任。你有什么吩咐,我袁某一定万死不辞!”
谭怕靠不住,又用话激他:“荣禄一向待你很好,你不想报答他?况且,荣禄有曹操、王莽之才,为绝世之雄,对付他怕也不容易吧?”袁世凯一听,瞪着眼说:“要是皇上到天津阅兵的时候到我们营里,传号令诛荣禄就像杀狗一样。”袁世凯回答得这么慷慨激昂,斩钉截铁。可是,事隔一天,袁借口回天津筹备军械弹药,便去向荣禄告密。荣禄立刻密谋于慈禧太后。9月21日凌晨,慈禧太后发动政变,幽禁光绪帝于南海瀛台,宣布自己临朝“训政”,同时命荣禄派兵逮捕维新人士,历时103天的变法维新宣告失败。
政变发生的当天中午,谭嗣同正在自己的寓所里同梁启超苦筹良策。搜捕康有为的消息传来,谭嗣同态度自若,毫不慌张,他从容地对梁启超说:“我们前几天想救皇上,既已无法可救;今日想救康先生,也已无法可想。现在我已无事可做,只有等待死了!”第二天,谭嗣同到梁启超当时避居的日本驻华使馆,把自己所著诗书文稿及家书一箱交给梁启超,要他逃往日本。梁启超反复劝谭嗣同一起出走,谭嗣同执意不肯,对梁启超说:“不有行者,无以图将来;不有死者,无以酬‘圣主’。”谭嗣同劝梁启超充当“行者”,以图变法事业之“将来”;他自己则甘当酬“圣主”的“死者”。
政变发生后,谭嗣同也曾同大刀王五策划过劫救光绪皇帝,以重树变法旗帜,但未成事。其后,王五劝他出逃,并自愿充其保镖,谭嗣同却决心已定,拒绝出走。他取下随身所带的“凤矩”宝剑赠给王五,希望王五继承其维新事业,以实现其酬报“圣主”的遗愿。后来,又有一些人劝谭嗣同出逃,日本使馆也派人和他联系,向他保证“可以设法保护”,但都被他一一拒绝。他说:“大丈夫不做事则已,做事则磊磊落落,一死亦何足惜,且外国变法,未有不流血者;中国以变法流血者,请自嗣同始!”他决心为变法流血,用自己的牺牲来唤起后来者的觉醒。
9月24日,谭嗣同在北京浏阳会馆的“莽苍苍斋”被捕。在狱中,他抚今追昔,神态自若,从地上拾起煤渣,在牢房的墙上欣然做诗:“望门投止思张俭,忍死须臾待杜根。我自横刀向天笑,去留肝胆两昆仑。”汉朝的张俭和杜根,都因揭发朝中权贵或劝太后归权皇上而遭打击报复,吃尽苦头。但在当时他们就受到人们尊敬,死后更是留下名声。谭嗣同自比张、杜,觉得扪心无愧,即使刀横颈前,决意含笑就义。他又想到康有为和王五,如今一个离京而去,一个还在此地,他俩都是肝胆照人,顶天立地的人物,犹如巍巍“两昆仑”。谭嗣同衷心祈愿这两位“生者”继续实现“死者”的未竟志愿。

在狱中,谭嗣同还蘸血为墨,给康有为、梁启超写了两封绝命信。信中说,这次事败,乃痛心大祸。嗣同今被捕,自料必死,但死不足惜,可怕的倒是瓜分大祸,就在眼前。民族命运,国家前途,令人担心。我写这封血书,只是希望大家同心杀贼,挽救危亡;相信中国之大,民众之多,一定会有人做到这一点,嗣同生虽不能报国,死亦愿为厉鬼,帮助完成这番事业。在生与死的关头,谭嗣同想到的仍然是国家和人民。